疯俗业(已黑化)

若想消失,最好的方法是自我毁灭。

【里苏布】同途殊道

“你不像是个那不勒斯人。”

“像是西西里的?”

“你怎么知道?”

布加拉提轻轻笑起来:”常有人这么说。“

因为里苏特是个西西里人。

那不勒斯的黑帮同西西里不一样,就像是最开始里苏特说的那样,“那不勒斯的空气污浊的令人窒息”。

男人依旧保有西西里人的骄傲。他穿着黑西装出席目标的葬礼,黑伞下罩着白衣的少年。他们同其他人一样向漆黑的棺木上抛洒鲜花,在胸口画十字,退在人群外目送那具棺木消失于尘土之下。

这是礼仪,布加拉提。他低声对他说,不要躲躲藏藏,那样会失去你的荣誉。

他向波尔波讨要布加拉提的理由很简单:十二岁的孩子杀了几个人。这孩子是出色的暗杀者,懂得屏息等待,却也不像是街头的混混一样哇哇乱叫:布加拉提不避讳那些人命,但也从不将其作为谈资。他通过一场斗殴认识里苏特——他把里苏特的人揍进了医院。里苏特来找他时才发现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斗殴。布加拉提给他递了一张血写的申请书。黑衣的男人站在电车里低头俯视那孩子,他足够高大,双臂撑在车厢上环出一片逼仄的空间。布加拉提坐在那狭小而简陋的囚室之中,抬头直视他那双慑人赫眼。

“想必您来自‘热情’。”他的声音平稳,“我是布加拉提,布鲁诺·布加拉提,能让我加入吗?”

“理由呢,”里苏特无动于衷,“你把我的人打进了医院,这笔账别想就这么算了。”

“这只不过说明他比较弱罢了,”布加拉提说,“既然我比他厉害,那我对您会更有用吧?”

“嘿,小鬼,”里苏特嗤笑一声,“你真的以为黑帮就是那种过家家似的打架?不过是揍了个卖粉的,而他根本连热情的门都摸不到——你杀过人吗?”

“杀过。”

“哦?”里苏特挑挑眉:“几个?”

“三个。”布加拉提回答。他仰面直视对方,目光毫不躲闪:“我躲在床下,趁他们进来的时候杀了他们。”

“好吧,”里苏特说。电车铃响时他收回双臂,与此同时布加拉提猛地弯下腰去,喘息着吐出带血的锋利的刀片:”明天去监狱里找波尔波,就说是里苏特让你去的。“

他也不看男孩终于扭曲起来的脸色,小心地绕开那些混杂着唾液的血,下车去了。

第二声铃响时车门闭合。

布加拉提毫不意外地通过了波尔波的面试。他们再见面时金属制品已无法用刀片割破他的血管。金黄的拉链打开,准确地吐出那些锋利的、来自人体的利刃。里苏特抱着臂,眼见那些泛着寒光的刀片掉在木桌上,刀身染上甜品店桌布那可笑的红白格子花纹。他依旧面无表情,毫无感情地通知布加拉提来他的组里工作。

这是第一课,杀手和打手是不同的。他对布加拉提说。打手重要的气势,而杀手不需要;打手喜欢高叫“宰了你”,而杀手往往在说出这句话以前便取人性命;打手负责横冲直撞地碾压,而杀手负责潜伏,然后一击毙命;这都是不同。

但是这二者有两点是相同的。他们代表恐怖,且对对手心怀敬意。

往后的暗杀组员通常不会知道暗杀组的第一堂教学课开在甜品店。里苏特的对面坐着布加拉提,微苦的提拉米苏被银叉一点点挖去,好似往日生活被逐渐吞噬消化。他结束这番讲话时提拉米苏已经消失,白瓷盘子里映出银叉的冷光。

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见面地点选在这里?”

“目标在这里吃甜品。”里苏特回答说,“动手之前确认一下目标,别弄错了,不划算。没有问题了吧?他起身了——我去结账。”

他回来的时候发现银叉子上的奶油被舔干净了。里苏特瞧着布加拉提嘴边的奶油突然笑出声来。那个躲在他记忆里许多年的侄子又重新跳出来。他想起那个男孩,他们总是为叉子上的最后一口奶油大打出手。

布加拉提的脸红了一下。他低头拿自己两鬓的头发遮掩窘迫。

刀片从男人的额头掉落。那个黑西装的男人仰面靠在椅子上,脸上尚存惊惧。

里苏特站在他面前。

这是第二课,他说,布加拉提。从正面杀死敌人。告诉他是谁杀的你——这是你对他的尊重。你可以偷偷摸摸地进来、偷偷摸摸地离开,唯独面对他、杀死他的时候不可以偷偷摸摸。这是荣誉。尽管他是个大嘴巴的人渣,但我们不是;尊重是属于你的尊严,不属于他。

布加拉提掐着男人的下颚,弯下腰,叫出钢链手指拿下男人的舌头。

他们将那截舌头扔在办公桌上,几天后撑着黑伞参加那人的葬礼。里苏特始终是穿着黑衣的,撑开的黑伞下只有布加拉提白的亮眼。他们像是抛弃舌头一样将鲜花抛入坟坑,盛极将败的白色马蹄莲在漆黑的棺木上砸的四分五裂。

整个热情,只有里苏特一人如此。他仍保有西西里黑手党的矜持与骄傲,不对毫无关联的常人出手,绝不错杀,也始终坚持在人前开枪。布加拉提出现以前,他也许是唯一一个会出现在暗杀对象葬礼现场的杀手。过去他形单影只,而现在他有一个学生。他无法教会他如何使用自己的替身,但能够教会他如何骄傲。

骄傲。他反复对布加拉提强调这个词,骄傲以及觉悟。那不勒斯的空气混浊的令人窒息,他说,这里的黑帮毫无尊严。那根本不是暗杀,不过是一场无礼的谋杀;没有赌命的觉悟,狮子也不过是羊披了层皮。

葬礼结束后他会带布加拉提去吃东西。有时候是意大利面,有时候是甜品,他坐在棚子撑起的阴影之下看布加拉提鼓着腮帮咀嚼食物,身上那件带着半点的白色外衣在阳光下亮的吓人。

布加拉提是会反光的。里苏特眯着眼睛想。可惜那不勒斯没有太阳,而人类的蜡烛没法点亮月球。

里苏特教给布加拉提的第三堂课是:第三课任务优先,不要指望别人来救你。

如果你被抓住了并当成人质,同伴不会来救你;我们能做的只是送那个杀你的家伙下地狱。

那个晚上他们穿着礼服在大厅里游荡,迈过女士拖地的裙摆、避开托着香槟的侍者,布加拉提借着错身从主人的口袋里摸来了通行证和钥匙。雕花的电梯带着他们往隐秘的楼上升,里苏特突然对布加拉提说也许你该准备好杀人。

“那个家伙走不了的话,就只能送他一程了。虽说我不觉得她还能好手好脚地自己站起来。”

最终罕见的救援任务还是演变成暗杀。浑身是血的女人被捆在椅子上,看见里苏特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狂喜,随即那点快乐被滔天的绝望与恐惧彻底盖下去。你来啦,她盯着他,嘴里含着血沫,你是来杀我的对不对?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里苏特低着头。他小心地避开那些未干涸的血,金属制品发动时他听见布加拉提在她耳边说:“我们知道......会给你留全尸。”

说这话时布加拉提皱着眉毛。里苏特知道他开始不满了。

手术刀最终没有刺穿那可怜的头盖骨。它破坏了大脑,然后在额骨旁停下,重新融进四溢的血里去了。

“你看,布加拉提,失手或者实力不够,就只有这个下场。”

然而布加拉提十五岁时终于不幸马失前蹄。个中过曲折里苏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情报出了点问题,这趟任务里莫名其妙又蹦出来两个不好对付的替身使者。对面的人把刀架在布加拉提的脖子上要求他往后退。小崽子冲的太前面了,他烦躁地想,果然不出点事人都学不会谨慎。他看一眼对面满身是血的布加拉提,少年的脸还未完全脱去圆润,发丝被血粘在略微雌雄莫辨的脸上,叫里苏特想起两年以前他们杀死的那个女人。

布加拉提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似乎又变回最初他们见面时的样子,那张脸上看不见欣喜、恐惧、绝望或者其他任何一种感情。他盯着里苏特看。像个死人。

里苏特讨厌极了那时候布加拉提的蓝眼睛,叫他想起来血里侄子睁大的蓝眼睛。他径直往前走,与此同时对方的口鼻开始流血,刀片切开眼球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像是电车打铃。

对面的人倒下去。

布加拉提趴在地上喘息。他开口想说什么,眼底藏着某种讥讽。

里苏特不再看他,转身下楼开车去了。

随着布加拉提的年岁渐长,里苏特开始告诉布加拉提一些杀人以外的“交易”。

“想过为什么他们要死吗?一个人为了那么点快乐不懂得量力而行地借钱——”

布加拉提是个好学生。他从不反驳里苏特的话,只是在有些时候微微皱眉。里苏特察觉到他的不满,但是不想在乎。他对着布加拉提大谈毒品交易的利处与运输,从西西里的柑橘到披萨店里的番茄酱,一点一点数那些肉眼可见的红利。那时迪亚波罗许给他的金钱丰厚,甚至通过电子邮件给他画过一块巨大的蛋糕。你只需要守护好这个组织、保护好这条路线,那些钱都属于你我——他不止一次这么承诺。里苏特没什么当教父的想法,也知道自己没什么领导才能,他就只想要钱,足够多的钱,从前的日子告诉他没有什么是钱不能够解决的。他同迪亚波罗一拍即合。

里苏特对布加拉提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见男孩难看的脸色。他想也许布加拉提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但无所谓,因为他将来也无可避免地会彻底走进来,而这片土地一定会让他活的很好。他确信布加拉提比他更能管理这样的生意,因为布加拉提的手里比他多一根萝卜:在恩威并施方面,少年的才能远胜常年不见光的杀手。他不过是跨不过那道可笑的同理心和几本书堆起来的道德感罢了;而那些东西在时间面前不值一提。

布加拉提皱着眉毛。

里苏特知道他在走神。他对于自己不大喜欢的话题总是这样,装作认真,其实左耳进右耳出。

“你在想什么?”

“今天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布加拉提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莉莉安夫人昨天还在问我有没有看见他的儿子,让我喊他回去吃饭。”

“所以呢。”里苏特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那跟我们要去杀了他有什么关系?”

“他欠了一屁股债,布加拉提,”他叹气,“我对你说过什么?这是规矩。欠债还钱,没钱偿命。这和他是谁、他认识谁都没有关系,是他自找的。再说了,那女人不是跟你哭诉过那个人渣抢钱还打她吗?”

“可把毒品卖给他的是你们。”

“是‘我们’,布加拉提。”里苏特松了手。他冷冷地说道:“我得花多久才能让你晓得这件事?我们是一丘之貉。你是靠什么来生活的?”

布加拉提不说话了。他狠狠地瞪着里苏特,他们之间的桌子上还放着没吃完的莉莉安夫人送来的庆祝他十八岁生日的蛋糕。

他起身端起那盘蛋糕扔进垃圾桶里。里苏特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从厨房出来走进厕所。不一会儿厕所里传来呕吐的声音,然后是吵闹的冲水声。布加拉提抹着嘴从厕所里出来,把自己关进他们共用的那间卧室里。

里苏特懒得动。他也不去敲那扇门,在沙发上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躺下了。

里苏特醒的时候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他做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关节——双人沙发对他来说还是太拥挤了。布加拉提昨晚来过。那时他背朝客厅,微弱的光线将他从因警戒而保持多年的浅眠中惊醒。他明白那道被月光拉长的、尚未褪去少年纤细感的影子攀过自己的背部,看见它叠于自己的影子之上,在脏橘色的沙发背和灰白墙上画出清晰的倒十字。他睁着眼睛,却不想回头看布加拉提。布加拉提抱着一床被子。他将那被子小心翼翼盖在里苏特身上,也不停留,径直回房间去了。

这一次里苏特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

早上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踢开掉在脚边的被子,顶着黑眼圈进卫生间,绕过布加拉提去取自己的牙刷。他们依旧没有说话,两颗乱糟糟的脑袋挤在狭小的镜面里低头往水池里吐泡沫。布加拉提弯腰低头去吐漱口水时里苏特忽然发觉自己已很久没再看见布加拉提的头顶。

他长高了——西西里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件事情。但这件事无关紧要。

他们穿好衣服,下楼取车。

第二天的报纸上拿加粗的标题写着下水道里惊现四分五裂的尸体。

人群哗然。

那场葬礼上里苏特最后一次同布加拉提一起为死者送上白色的马蹄莲。布加拉提始终穿着那件带有斑点的白色外套。他走出里苏特的黑伞。雨从乌云里扑下来,为他身上多染许多深浅不一的斑点。他沉默地往莉莉安夫人的方向走,而老妇人佝偻着,不曾察觉他的到来,仍未止住哭泣。

他在她背后站住了。他盯着她身上的淤青看了一会儿,退后两步,弯腰向那妇人的背影深深鞠躬。

里苏特看见他两颊的水。他不知道那是雨还是泪。

他走过去将伞伸到布加拉提的头顶上。

人群开始散去了。

布加拉提离开了里苏特。

你真的有点像里苏特。波尔波有一天突然对他说。就选小队队员的眼光来说。

胖子不怀好意地笑着:“过家家要适可而止,布加拉提。”

“同伴还是很重要的。”

“噗呼,”波尔波笑出了声,“里苏特也这么说。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布加拉提未曾想过事情会在他二十岁时演变到这个地步。或许是早有预料,只是不愿细想。

地上躺着满身弹孔的男人。那身体他熟悉的很,不过大多是黑灯瞎火里的碰撞,同如今这残破且暴露于阳光之下的样子又有不同。

他花了一段时间来确定那是谁。所有的推理与熟悉感在建立起来的瞬间总是会被恐惧一脚踢翻。

纳兰迦说:“他的脸被打烂了,我们没办法分辨他是谁了呀。”

“八成是暗杀小队的队长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同伴......要么很有自信,要么没有同伴......”他蹲下去,直视那男人不曾合上的眼睛。那黑色的虹膜上映着十六岁的纳兰迦和二十岁的布加拉提。

不远处还有血迹。

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同纳兰迦顺着血迹追过去了。

end

真的我本来只是拉着玩,结果头一篇写的自己都要信了...然后第三朵花岗岩太太她的评论又给了我临门一脚让我激情脑了下一篇...

而且我还发现他们真的很黑白配...白衣服黑衣服,白头发黑头发...

这篇算是我流布姐和我流里苏特了。为自己的ooc道歉。

我觉得布姐像是月球。他本身是美好的,只等遇见太阳。遇见太阳的时候他会发光,像是后来遇见乔鲁诺;没有阳光的时候它就黯淡了。然而里苏特只能提供一根蜡烛。他们曾经是家人,然而终究不是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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