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俗业(已黑化)

若想消失,最好的方法是自我毁灭。

【禾朵】红色万宝路


“一盒红色万宝路。"

陈朵低头看见阳光里伸出一只近乎透明的手。影子攀着窗沿垂进铁皮亭子里,将正方形的亮白分成两半。红色万宝路,她低头拉开抽屉去找正红的烟盒。那只手的指甲也是大红色,压着绿色的纸钞,活似故事里夜莺喉尖一滴血。

她将红色的烟盒推向那只手。拿玫瑰交换绿叶,接过钞票时她的脑子里猛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女人的影子在窗口徘徊,拆包装的声音后跟着火机的呢喃。她靠着亭子喷出一口烟,雕像似地站在那里。等到鸽子从面前大摇大摆走过去,她又突然鲜活起来,抬脚扬尘去吓那些惯于安逸的鸟。夹在手上的烟烧了半截断在地上,惊慌四散的羽毛里她仰头大笑。

陈朵从那扇窗户里看见她被拉长的影子,肆意舒展如一株蔷薇。

夏禾。

陈朵知道夏的名字时已卖给她半个月的香烟。她只抽红色的万宝路,那只手握着烟盒像是握着待放玫瑰。铁皮亭子的小主人从前只听说这名字,却不知是谁。男人们买烟时常用下流又垂涎的语气谈起她,谈起她饱满的胸部和象牙般的皮肤,说她是活着的古希腊雕像、还未及被铁铲砍去双臂的维纳斯。等到将人名同身体对应起来,她便想,难怪阿历山德罗斯要挥铲毁掉那双手。

夏到底有一张什么样的脸呢?陈朵不知道。铁皮窗只容许小小正方形的阳光向里窥视,一只手是视线能触摸的全部,就算她抬头也只能够看见女人刀刻一般的锁骨和山峰似的胸部。她藉由距离得以窥视夏背后张扬又甜蜜的粉红色海洋,被漂白过染上颜色的发梢微卷着,在阳光下镀一层耀眼的银。她看着她搂着不同的男人走远,粉色的头发被风吹散开去,露出天鹅般的后颈和后背大片雪白的肌肤。

夏占有陈朵的整个夏天。她出现的毫无预兆,也毫无缘由地养成在这里抽烟的习惯。一盒红色万宝路,绿色纸钞递进来,红色烟盒推出去,她们像地下党交接暗号一样稳定却从来寡言少语。那只染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从她这里得到烟草做成的玫瑰。陈朵不知道夏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她会何时出现。她花费大量的时间趴在那扇铁皮窗口前,歪着脑袋试图等待她的太阳从远方走近。可夏鲜少是正面走来的,她常骑着那台如她本人那般张扬的火红色摩托车从侧面靠近那个窗口。于是陈朵就只能看见一只被光照的近乎透明的手。她靠着摩托站在铁皮亭子外抽烟,等待她的男人们出现在路的那一头。他们用很多词语来称呼她,亲爱的,宝贝……亲昵的或者轻蔑的,陌生的英文名和法文名,不论哪一种,都鲜少会唤她的本名。夏禾,外国人发不好这样的音,僵硬的发音在舌尖打了结吐出来变得不伦不类。

夏——只有陈朵如此称呼她。扎小辫子的中国男人来找夏的时候布拉格的夏天才刚刚过去一半,夏那日站在铁皮亭子前抽掉整整一盒香烟,将最后一口烟同落日一起蛮横地塞进对方嘴里。陈朵看黑白默片似的看见那泛黄的方形中两个人对立亲吻,然后银幕暗下去,伴随着散场人的咳嗽和脚步。

她在那时知道夏的名字,夏禾——那个年轻男人如此称呼她。常年的外语浸泡叫陈朵失去听懂他们充满火药味与无奈的对话的能力。十秒钟里有八秒沉默,剩下两秒分给无关痛痒的天气和寒暄。我们谁都没有错,夏说,只是没有错的也不一定都是正解。

她最后问男人:他会恨我吗?

没有回音。

什么样的男人会恨这样的女人啊?陈朵想。她花费整个夏天夏天躲在那铁皮窗户后窥探夏如谷子般饱满的胸脯,知道男孩们愿用整个下午骑车横穿小城,只为在路上多与她偶遇几次。我想看看她的脸,她望着夏的背影想,一次就好,我想要看看她的脸。她在盛夏的梦里喊夏的名字,大汗淋漓地醒来,就瞥见夏的脸。

夏弯下腰将脸嵌进那廉价的铁皮画框里。你是中国人?她笑起来,我好久都没有听见别人这样喊我的名字。

阳光从她的发丝间泄出来珠帘般分割陈朵的阴暗房间。于是陈朵看见夏的脸,骨相面相都刻着妩媚。夏有一对柳叶眉,柳叶底下藏着上扬的眼角。东方女人特有的韵味包裹她自带的锋芒,叫人找不出什么来形容这样的女人。也许是月季——玫瑰太艳,莲花过清,梅花过傲,只有月季,长着玫瑰的骨,披着莲花的皮。

陈朵后悔过没有将那个瞬间照下来,也后悔过不会画画以至于无法重现那个场景。后来夏依旧习惯于站在她的窗前抽烟,红色万宝路,她们的暗号改为更隐秘难懂的中文。

夏拿红色凤仙花为她染手指甲,花瓣在指甲上揉碎了,再拿灰色报纸裹住那摊红。周日上午的广场上空空荡荡,风穿过教堂把肥皂泡连带着鸽子的影子一起吹上天。

夏对她说起张灵玉。她不避讳这个男人的名字,然而名字过去就是沉默。她对她说起他的口是心非、他的面红耳赤、他的口不择言。

你喜欢他吗?陈朵问。

我喜欢很多人。夏如同回答陈朵无数次在梦里问夏“你喜欢我吗"一般回答她。这句话反复无常出现于现实与梦境之间,适用于她问她的所有问题。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夏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喜欢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人也喜欢我。总在一个人身边、总在一个地方,我会腻的。

你爱他吗?

谁知道呢。

可是你总说起他。

因为他好玩啊,夏笑起来,喜欢不代表想要永远在一起。我想要永远喜欢他,就只得离开他。他也生了我的气啦……我这样的家伙,是不可以同小古板过一辈子的。

那你喜欢我吗?

谁知道呢。离开的话,不是喜欢过了,就是还想喜欢吧。

夏跟着夏天一同消失时如同她来时那般毫无征兆。她留给陈朵一束红色的凤仙花。

后来大红色的万宝路盒子被无数次推出去,可她再也没有见过那双拿凤仙花的血染红指甲的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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